現(xiàn)在說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有點晚了。別說戲劇節(jié)，連萬圣節(jié)都過了。

今年有兩篇推文都寫晚了，一個是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，另一個是電影《捕風追影》。感覺一下虧欠了黃磊和成龍兩個男人。我好渣。

雖遲仍到，還是想真誠作一個推薦。

說一個小細節(jié)。那天在蚌灣劇場有個“子夜朗誦會”，算是戲劇節(jié)的一道配菜。

活動很“素”，大家朗誦一點詩歌短文，沒什么流量明星，也沒什么打卡噱頭。

我同事蕭十一也去背誦了首《天龍八部》的回目詞，算是金庸迷的基操。

意外的是，這樣一個清淡的夜聚，居然滿場，大家一個個早早排隊入場。

從夜里11點開始到凌晨1點結束，幾乎沒人提前離開，都認真地聽到了結束，直到燈火微搖、河水靜流。

后來我們群聊時還詫異，真有那么多人喜歡文字啊。

一個地方，如果集合了以下三樣東西：排隊、開心、無用，那就是一個可以呆的好地方。

更何況偶爾還有金庸。

二

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，用個流行詞說，是一個讓人生理性喜歡的存在。

它自帶一種神奇的效果，總讓你感覺辦了幾十年了，結果仔細一看才十二年。

現(xiàn)在大家不那么喜歡發(fā)朋友圈了，但我發(fā)現(xiàn)，每年辦節(jié)那幾天，朋友圈就會出現(xiàn)一個活躍峰值。

幾乎每年，我都會新發(fā)現(xiàn)默默潛水的志愿者，或者是年年跑烏鎮(zhèn)的隱藏劇迷。

各種行業(yè)不同、完全不搭嘎的友人像候鳥一樣，每年閃現(xiàn)在這個節(jié)上。有真實遇見前領導的，遇見前同事的，還有遭遇前夫的，但都阻止不了他們年年奔赴，活像去意外頻發(fā)卻又魅力不減的武林大會。

人們發(fā)的東西也五花八門，有興奮，有驚喜，有滿足，有吐槽。

有夸明星來得多的，也有吐槽明星來得太多的；有說2023年國際邀請單元是高峰的，也有說2025年最好的。

先鋒的會說孟京輝真是先鋒，反方則會說太先鋒了，先鋒得咱都追不上；操心大局的會說青年競演板塊要再出亮點啊，什么時候再涌現(xiàn)出劉添祺；反對的則說韓燕楠菲從觀眾轉正成青賽獲獎者還不夠勵志嗎，奇跡總不能年年有。還有單純看熱鬧的，會說黃磊人不錯啊，給我指了廁所。

三

不止一次地，我這個邊緣粉絲都在好奇：烏鎮(zhèn)是怎么做到的呢？

現(xiàn)代人那么容易厭倦，注意力支離破碎，爆款往往火不過三個月。一個戲劇節(jié)是怎么做到十二屆都有吸引力的？

原因當然有很多，比如當初規(guī)劃烏鎮(zhèn)時的超前理念。

但我想說一個自己的感受：

它一直是“戲劇節(jié)”，不是“戲劇城市節(jié)”，不是“戲劇體驗節(jié)”，也不是戲劇打卡節(jié)、網(wǎng)紅節(jié)。

盡管它也有無限多的周邊，音樂、潮玩、展覽、市集、美食、流行IP……一切都有，甚至還溢出，但核心產(chǎn)品始終是一個：戲劇，密集的、平均水準很高的戲劇。

比如今年，25部特邀劇，18部青年競演劇，事實上已幾乎無人能全部看完?？梢钥床煌辏荒軟]有；有高原，也有高峰。

老人可以感嘆當年吃得好，比如第二屆開幕大戲是《青蛇》，第七屆開幕大戲是《三姊妹》。

新粉也會覺得自己趕上了高峰，今年開幕是炸裂的《人類之城馬拉松劇》。

這部總時長達九小時的古希臘神話長劇，戲劇節(jié)組委會連續(xù)邀請了三年，技術團隊六次去德國，才成功搬到國內。

此次演出由150余名中德兩國劇組成員呈現(xiàn)，并在7天之內連續(xù)上演兩輪，吸引了上萬名中外觀眾?？梢哉f，“人類之城烏鎮(zhèn)行”已然成為全球戲劇文化交流史上的一座里程碑。

還有羅伯特·勒帕吉與機器神劇團的升級版《科克托和戴維斯》，日本鈴木忠志的《大鼻子情圣》，由挪威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恩·福瑟編劇、卡里·霍爾坦導演的《暗影》，最夠讓任何劇迷患上選擇綜合癥。

這還不包括另一個重頭的青年競演單元。

甚至，在特殊時段的2022年，一部海外劇都沒有的時候，也讓很多人懷念。

四

現(xiàn)在的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，你會看到五花八門的種草者。

但大部分前來的人，不管是被什么樣的流量沖刷而來的，是哪個平臺、因何緣由種草，都會被自然地引向“戲劇”這個核心。

ip也好，明星也好，你會感到都是戲劇的配角。

現(xiàn)在，“自媒體思維”已經(jīng)滲透到了各個行業(yè)。

每做一個文化產(chǎn)品，似乎都要先降低門檻，迎合所謂受眾口味，甚至是迎合人們的偏見。

去費心地講述什么希臘神話故事，不如直接告訴人們古希臘是假的。

但在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，感覺不到這種“自媒體思維”的侵襲。相反，別的方面它都可以取悅你，但戲劇的事上并不迎合，也不輕易降低觀劇門檻。

《人類之城馬拉松劇》連續(xù)5部，每部都是1個小時以上，全部看完需要三天。這不但挑戰(zhàn)購票能力，也非常挑戰(zhàn)身心。

一些劇目也使用“牛馬”等流行梗，但它仍然是戲劇，不是變異的語言類節(jié)目。

一些實驗性的、小眾、個性化的劇目也挑戰(zhàn)人們的口味。今年一個澳大利亞獨立劇團的戲，叫《多重壞事》，討論的主題非常抽象，以至于都很難總結出來，為此還引起了一些爭論。

開玩笑說，但凡發(fā)起人做過幾年自媒體，都不會選它登場。

然而，一個戲劇節(jié)，假如沒有爭議、實驗，只剩下短視頻式的“共鳴”，那還叫戲劇節(jié)嗎？

五

我覺得有這樣一種“熱愛邏輯”，不妨叫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啟示：

熱愛，本身不具備流量，但熱愛天生可以引導和感召流量。

就好像一顆石子堅定地投入湖泊，激起一圈圈不斷擴散的優(yōu)美漣漪，這些漣漪就是流量，但源頭還是那顆石子。

假設一屆戲劇節(jié)吸引三十五萬人，其核心，或許是三到五萬深度熱愛戲劇的人。

他們一定口味不同，你喜歡《哈姆雷特的云》，我鐘情《曾經(jīng)如是》，但他們會在這里找到靈魂認同，釋放出熱愛。

這種熱愛會一層層蕩漾開，不斷地吸附、感召更多人走近戲劇，好奇、種草、靠近，一步步再變成核心用戶。

這幾年，我也參加過一些“文化節(jié)”、“武俠節(jié)”的研討。一些地方也很羨慕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的熱度。

但往往，他們都忍不住做一些本末倒置的事，就是去捕撈那些漣漪。

強行摻雜各種時興的元素，努力揣摩流行口味，把主題稀釋。

好比武俠節(jié)老在琢磨漢服；非遺活動盲目數(shù)字化，只見網(wǎng)紅，不見手工。還有好好的“文化日”拓展成“文化周”，然后又變成雜蕪、讓人疲憊的“文化月”。

這都是違反了“熱愛邏輯”，到最后，穿越時光的仍然是烏鎮(zhèn)。

六

所以，最后，去烏鎮(zhèn)戲劇節(jié)會遇見什么？

一開始可能是看個熱鬧，趕個場面。這時你得到的是純粹的快樂。

但待上兩天，會不自覺地被一股“真氣”帶動——那是成千上萬人因同一份熱愛而凝聚的場域。

然后你就開始“水榭聽香，指點群豪戲”起來，并得出一個教訓：

早點買票。